八月的拉萨，骄阳似火。天空总是那么湛蓝，云彩也总是那样白得发亮。一场场的夜雨，消减了阳光穿透空气带给大地的炎热，一缕缕爽爽的清凉拂面，使人真切地体会到这座高原古城夏季的舒适。拉萨城里的大街小巷，满是来自全国各地及世界各地的游人，他们不管是以什么方式、抱着什么样的向往到拉萨，无例外地，首先要去的目标就是大昭寺。大昭寺不仅古老，还供奉着在信奉佛教的人们心目中十分殊胜的释迦牟尼佛12 岁等身像。大昭寺位于拉萨老城八廓街的中心，八廓街是围绕着大昭寺整个建筑的一条传统转经道，这条道上，按顺时针方向，日夜不停地涌动着口念经咒，手摇经筒的朝佛者。街道两旁，是一家挨着一家经营各种古董、珍宝、首饰、民族特色产品的店铺。

走在八廓街干净的青石板路面上，感到路面宽敞了许多，街道也整齐了许多，询问之下，才知拉萨市政府用了不到半年的时间，对八廓街进行了全面整治，不仅改造了水、电、路、污水处理等设施，还解决了老城里的住户的取暖；在完善这些基础设施的同时，还特别注意保护八廓街老城的古建风貌，进一步挖掘老城里固有的历史文化、行政设施、风物传说、名人故居等元素，呈现出一个传统文化、宗教氛围和民风民情更加浓郁的八廓街。

② 修缮后的八廓街。旺堆次仁 摄

为了详细了解八廓街老城区的改造工程，记者专程采访了西藏自治区党委常委、拉萨市市委书记齐扎拉。

因为正值一年一度、规模最大的雪顿节期间，齐扎拉书记十分繁忙，其他干部都按规定放假过节了，他却休息不了。除了每天要接待一拨拨的客人外，节日期间的各项活动他也都得出席。我们的见面是在雪顿节尾声的一个晚上。在拉萨市委的院子里，我们向齐扎拉书记问起了有关拉萨市城市改造的话题。

① 2013年6月齐扎拉书记视察老城区改造工程。陈佳提供

齐扎拉书记说，说起这次老城区保护工程的由头，是我调到拉萨第一次参加拉萨市人代会时，城关区代表团几位代表反映老城区的问题，一说起来，存在的问题很多，水电问题、取暖问题、环境脏乱问题、消防隐患问题等一大堆。在政协会上，政协委员也提出来，说老城区存在的问题其实已经反映了好几年了。问题主要是几个方面，具体说一是电的问题，八廓街里线路陈旧，电器的功率稍大一点就会造成断电，而且街面上电线网路密布，很不安全。再一个是水的问题，水压不够，三楼以上水上不去；下水管道也不行，雨大一点水马上会漫出来。这些情况，群众早有反映，人民代表，政协委员，还有各方面也呼吁了好多年，但这是一个系统工程，因为要立项，需要的资金也不是一笔小数目（这次整治、维修，加上重点文物景点的挖掘保护工程，总共化了13个亿），所以一直没有启动。

◎2013年8月齐扎拉书记在拉萨市八廓商城建设工地，视察工程建设。陈佳提供

去年，老城区保护工程终于启动，主要是几个原因推动的结果。一是供暖工程的推进。在中央的关心下，拉萨要做供暖工程，并且两年时间内要实现拉萨市供暖全覆盖。市区的其他地方是计划用天然气供暖，但老城区里面的房子单间非常的小，密封程度不够，这么小的房子要改造成用气供暖，显然不行。老城区的供暖怎么做，是摆在我们面前最大的问题。最后决定改成用电供暖。但如果只考虑老城区的供暖，其它方面都不动，未来可能还要折腾几次，还会影响人民群众的生产生活，因为八廓街存在的问题是综合性的。所以市委研究决定启动老城区的综合整治、维修、保护工程。这样，就可以顺理成章地拿出全市供暖工程资金中的8个多亿，用于老城区用电供暖的项目改造。

老城区保护工程如何来做？我们首先要确定拉萨的城市地位。拉萨这座城市有它的显著特点。首先，拉萨是一座有近1400年历史的圣城。它是以布达拉宫、大昭寺、小昭寺、罗布林卡等一系列建筑为主体的藏传佛教圣城，这座圣城在全中国是独一无二的；第二，拉萨是一座名城，是国务院颁布的第一批历史文化名城之一，拥有近百个国家级文物单位；第三，拉萨是一座净城，是海拨3500米以上、人口近百万的日光之城。拉萨给外界的印象是圣城，名城，净城。同时，拉萨还是一座新城。改革开放以来，国家关心西藏，拉萨发生着日新月异的变化，市场经济等方方面面都体现着时代的特征。根据拉萨的城市特点，我们给拉萨定位为诗一般的宜居城市。

◎清政府驻藏大臣衙门旧址，整修后对外开放。旺堆次仁 摄

对这座诗一般的宜居城市实施老城区保护工程，必须考虑满足三个方面的需求。首先是要满足生活在这里的民众的生存需求。拉萨不是一座专门给游客看的城市，它是几十万老百姓生存的城市。我们的责任是要给居住在这座城市里面的老百姓好的生存环境。因此水、电、路、污水处理等的改造，都是为了满足百姓的生存需求，这也是世界上任何一座城市的根本性质，只有老百姓能够生存、延续下去，这座城市才是活的圣城、名城、净城；第二是要满足文化的需求。中央第五次西藏工作座谈会明确西藏是特色文化保护地，特色文化保护地就要展现它的文化需求，而文化需求就是要最大化地保护好它的文化。但这个文化是在满足群众生存需求的前提下来展现的；第三是精神需求。拉萨承载着1000多年的传统文化和传统宗教，我们要满足人们对这座城市的精神需求，实际上精神需求还有一个方面就是宗教信仰的需求。因此，老城区保护工程确定了修旧如旧的原则。

在具体施工过程中，我们就是做了几个减法，几个加法。第一，减去它的商业功能。这些年来，八廓街变成了有3000多个商业摊位的廉价地摊式的商业街，这与老百姓的生存需求不匹配，与它的宗教圣城定位不匹配，与人们追求的藏文化不匹配。这样，我们首先减去它的商业功能，把这些廉价地摊搬迁出去，还原它圣城的特征，增加传统文化的元素。比如我们把八廓街旧有的驻藏大臣衙门改造成文化博物馆、把近代著名的文化学者根敦群培在八廓街的故居改造成纪念馆等，把文化的东西注入进去；第二，在材料上，要减去铝合金、塑料、铁栏杆等与传统文化不相吻合的现代材料，加入石材、土材和木材这些传统建筑材料，而且是修旧如旧。比如，八廓街的石板路全部由原来的花岗岩换成黑色的青石板，因为原来白色的花岗岩容易反光，对眼睛不好，现在的黑色石板比较人性化，吸光，透气，不伤眼睛。尽管青石板的成本比较高，但是我们考虑的是老百姓每天走在转经路上的舒适度；第三，减去与藏族特色文化不相融的各种符号，增加藏文化的符号，真正按照五次会议的要求，向特色文化保护地的要求上靠；第四，减去消防、安防中不安全的设施，以前八廓街的电线像蜘蛛网一样架在大街小巷，非常不安全，现在全部减掉，从地下走，电表全部入户，暖气全部入户。增加现代的安防措施，充分保障老百姓生命财产安全。这就是我们做的几个减法，几个加法。

最后，这个工程应该说是一切以老百姓的需要为宗旨的完全意义上的民心工程。开始的时候，关于八廓街维修、整治、保护工程做不做，我们给八廓街的居民发了征求意见表，结果，96.2%的老百姓强烈要求进行这项工程，而且要求尽快启动，民意基础很深厚，这是第一；第二，整个工程的过程得到老百姓的参与和拥护。工程源起靠老百姓，做事也得靠老百姓，你不能做老百姓反对的事。最后这件工程完成以后，我们征求老百姓意见，得到的结果是100%的满意度，其中，非常满意的占76%。整个施工按常规需要三年，但是我们考虑到八廓街是一个宗教圣地，拉萨有百万人，游客又那么多，要保证里面的老百姓不能断水断电，既要保证他们的生产生活，还要考虑游客到大昭寺、八廓街游览的需求。所以决定在冬天开工，并尽量缩短工期。施工中，我们搭了很多的便民桥，没有出一起安全问题。保护工程完工的时候，老百姓自发地唱歌跳舞，人们都说八廓街以前听不到转经的声音，只听到叫卖的声音，现在终于还原了，有了圣城的感觉。老百姓真心觉得八廓街敞亮了，家里用水、用电方便了。以前冬天在家里看电视都要盖个被子，现在有了暖气，暖和多了。老百姓心里有一杆称的，境外个别敌对分子炒作，我们根本不担心，因为整个工程都是保护性的工作，八廓街里面的房子一栋都没拆，驻藏大臣衙门也是在原址上恢复的，其它没动一处房子。56 座大院全部保护得很好。我们拆的是什么，拆的是八廓街外面城关区区委区政府的办公大楼，拆了以后政府拨款几个亿盖了商城，让八廓街的3000多个摊位搬进去做生意。我们做工作一定要对人民负责，对历史负责。回过头看，我们的目标基本是达到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工程，不只是八廓街，对整个拉萨的特色文化保护，都起到了很好的作用。它的意义、方向和路子，远远不止八廓街这一个项目本身。是拉萨在城市化建设中如何以生态、以民族文化引领城市化建设总结出来的全新的理念。

◎八廓街一角。旺堆次仁 摄

谈到国内城市化过程中出现的雷同现象，齐扎拉书记说：中央已经明确西藏是特色文化保护地，城市的规划引领就是特色。中国，乃至世界上很多现代化的城市都面临规划这个问题。吴良镛老师、费孝通先生都曾在著作中谈到中国民族文化和现代化的关系，讲到各美其美，但我们好多没有落实下去。在中国下一步的发展中，我们党政官员不仅要有经济意识，还要有审美意识。

记者问到老城区维修、整治、保护工程投入资金巨大，是否对拉萨市的财政造成了压力？齐扎拉书记说：首先，拉萨做的这些项目，我都心中有数，也知道该怎么跑项目。老城区供暖，“十二五”规划当中没有，我已经拿下来了。今年上半年十个亿已经到位。老城区的改造，拉萨之前也没这个项目，我们从供暖里面挤8个亿，这里8个亿全是地下设施，看不到。剩下的5个亿，是化在地面上的。财政这边3个亿投入，已经基本沟通好了，剩下的2 个亿，拉萨城市建设一年是可以拿出2、3个亿的。这两大项目就没问题了。其它有一些负债，以拉萨财政的增幅，完全有能力偿还。拉萨在中国30多个首府城市里负债最低，拉萨的财政增幅是最高的，去年财政增幅是46.7%，前年也是40%多，今年也是40%多。前年，拉萨的财政只有15个亿，去年达到35个亿，今年我觉得50 个亿最低。三年中净增35个亿。明年我的目标是70个亿，后年100个亿。所以财政压力不大。

拉萨不是一个独立的货币体系，这里经济不增长，实际上居民的财富就在贬值。抓经济就要看到这一点。拉萨房价为什么一年一个价，还是人们对这里的经济形势有信心。现在为什么商家、企业家都愿意来拉萨，归根结底是因为拉萨经济是往上走的。何况国家保障了拉萨的行政经费和预算，财政增幅几十个亿可供自己用，更何况我们的资产是在增值的，所以不用担心。

老城保护工程告一段落，对于拉萨下一步城市发展的打算，齐扎拉书记说：下一步是规划东嘎，就是拉萨东边堆龙德庆这一片，要形成15—20万人的城市规模。然后在枊梧这边，打算用3—5年的时间开发成金融中心。要把产业的门槛控制好，不要搞污染产业，这是第一；第二是交通，现在我们计划建设轻轨，规划已经做完了。在建设的时候要把民族文化特色保护好，生态保护好，水源保护好。现在拉萨城市污水全净化，由污水处理厂净化。去年，拉萨只有两天空气质量稍差，一天是藏历除夕，一天是农历除夕，因为大家烧香放鞭炮。其它全是优良，363天的优良。

对于如何发展拉萨的特色产业问题，齐扎拉书记说：现在，拉萨已经开始试种了烟草。今年种了200万头郁金香。现在将近20个品种，全方位试种，包括食用玫瑰，食用牡丹等等。我们下决心在拉萨实现产业突破，发展健康产业。这样才能真正把特色经济搞上去。这必须依靠科技创新，要踏踏实实地来做。拉萨的长远产业就是旅游文化和健康产业，健康产业就是生物制品，就是饮品产业，包括5100矿泉水，拉萨啤酒，青稞系列产品，藏药、精油等化妆品产业，构成拉萨生物制品的核心产品。好多食用和药用植物不用在塑料大棚里培育，完全可以在室外种植，由于拉萨的阳光和空气，更能保证它的品质。

最后，记者请齐扎拉书记谈谈西藏的开放和稳定的关系。齐扎拉书记说：两者是不矛盾的，二者可以找到很好的结合点。前提是要把稳定放第一。要是没有一个稳定的环境，西藏经济马上就会倒退，这一点谁都看得到。但长期的稳定又要靠发展来支撑，这两者是辩证统一的，关系到长治久安的问题。俞正声同志讲要长期建藏，依法治藏，争取人心，夯实基础。真是讲到了根子上。只要我们踏踏实实地按照这个方针去做，用这四句话衡量我们所做的工作，时刻想着老百姓、想着党的最高利益，我们就一定能建设一个长治久安、蓬勃发展的社会主义新西藏。

采访结束，已是深夜。在拉萨河南面的茨角林，以山体为背景的大型实景剧《文成公主》正在上演，巨大的光束把山体映照得分外妖娆，1300多年前那段美好的往事，仿佛近在眼前。